在去年3月的方案競賽任務書中,國家體育場設計必須在造價40億元的范圍內,滿足所有功能性需求的同時個性鮮明,符合北京奧運“科技、綠色、人文”諸多理念,這是一個事實。去年8月,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一次辦公會議上強調“節儉辦奧運”的方針,今年7月27日,市長王岐山表示北京奧組委及其他相關部門必須牢固樹立“節儉辦奧運”的觀念,盡最大努力降低工程造價,這同樣是一個事實。 赫爾佐格·德梅隆設計事務所的建筑大師們或許正在經歷他們設計生涯中最富戲劇性的轉折,可為他們個人智慧乃至中國奧運某種標桿的“鳥巢”方案,從一片溢美之辭的高票中選到目前的暫停施工,不過一年半的時間。與“鳥巢”相關的各方,現在必須面對的是如何在極端對立中尋找到切實的修改方案。 國家體育場設計方案的全球招標大賽經歷了資格預審和正式競賽兩個階段,主辦方共收到44家設計單位提供的有效資格預審文件,其中14家被選中作為邀請參賽單位進行正式競賽,2003年3月18日,13家參賽單位正式提交方案。3月25日,13人組成的評委會對13個方案投票表決,“鳥巢”勝出。 評委會主席,中國工程院院士、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關肇鄴回憶,當時的13名評委中,“外籍評委6名且都是建筑師”,7名中方評委分別是3位院士級別的技術專家、1名行政官員、1名奧運會專家和2名企業承建方專家,這樣的比例“并不是特別理想”,因為“中方的建筑師只有2到3人”,這樣“在實際討論中,外國建筑師就有了很大的發言權”。關肇鄴告訴記者,在當時的討論中,對鳥巢也有過爭議,比如奧運會專家曾經質疑“鳥巢”的賽場“是否符合奧運規則”,“他提出‘鳥巢’的開口有危險,從方案上看,賽場的田徑跑道部分是被膜結構覆蓋的,那么這到底算室內還是室外?這樣的比賽成績能否被奧運會承認?” 評委之一、哈工大建筑研究所所長梅季魁教授并不能認同現在流傳中“只要一位中國專家投票給‘鳥巢’,6名外國人就蜂擁而上”的說法,“在13個方案,‘鳥巢’的確是最受青睞的”,梅季魁并不掩飾自己對于這個方案的喜愛,他說,投票原本只有兩輪,第一輪是13選6,第二輪6選3再根據票數排序,在第二輪的投票里,“鳥巢”獲得12票,以壓倒性的優勢位列第一。“按道理投票到這個過程就結束了,最后根據票數有一個排序就可以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臨時增加‘重點推薦’的第三輪投票”,梅季魁回憶,“我覺得沒有必要再投一次,可以把多一點的選擇權交給政府”,所以他在最后的一輪投票中棄權。8票贊同、2票反對、2票棄權、1票作廢,這是并不起決定作用的第三輪“重點推薦”的投票結果,“鳥巢”的勝出,第二輪投票后就已經確定。 很難判定究竟是院士們的上書催生了國家“節儉辦奧運”的念頭,還是恰好成為國家行為變更的契機。在“鳥巢”的造價上,有一連串的數字變更,中國建筑設計院副院長崔愷對記者說,他已經在不同場合解釋過很多次了,“一開始的40億在任務書中并沒有解釋得很清楚”,崔愷說,“鳥巢”中標之后,才知道“其實這40億元并不單純指造價,還包括土地征用費、配套費、不可預見費、管理費等等”,所以正式簽合同之前,設計方已經將造價預算壓縮到26億,但是這個預算在上報到國家發改委批準的時候,又調整到了22億多。“要再減省出3個億,只能變更方案,把可開啟屋頂去掉。”崔愷和梅季魁在這點上有一致看法,屋頂的取舍,并非因為安全考量而必須舍棄,“說到底就是錢的問題”。 對于設計方來說,“一切必須依照任務書”是最起碼的職業要求,赫爾佐格·德梅隆設計事務所中方顧問,“鳥巢”設計聯合體成員艾未未強調的是“職業意識”。艾未未也有一些無奈,“我們并沒有太多發言權”,雖然“鳥巢”自中選后,爭議在一定范圍內就沒有停止過,但7月30日的正式暫停施工,多少還是出人意料。“鳥巢”的當初方案“完全符合任務書的要求,在40億的范圍內”,但是“現在既然國家說要節儉辦奧運,那么設計師只能調整方案,沒有任何還價的余地”。艾未未戲言,他的外國設計師朋友們“都快發瘋了”,但是“短暫的情緒發泄之后,馬上迅速回到工作間,重新開始修改”。在現實的資金額度下,“取消屋頂,少3個多億,是不是各方就都可以滿意了?”艾未未感嘆。 另一方面,上書的院士們無一例外的對媒體保持緘默,周干峙、吳良鏞、王夢恕都拒絕了記者的采訪,委婉的表示“現在不到說話的時候”。他們的上書在媒體上廣為轉述的部分包括,指出“由求新、求大、求洋而帶來的安全與浪費問題,正逐步成為2008北京奧運會場館建設中的‘硬傷’,但工程進入實質的施工階段時,這些問題就表現得越發明顯,其中尤以‘鳥巢’為最,它不但用鋼指標驚人,建筑的穩定性和安全性也難以保證,實屬不必要的巨大浪費和冒險”。艾未未說他很早就聽朋友轉述了信的內容,但是“并不想做什么辯駁”,“現在來看待整個事情,必須區分清楚幾個事實:招標文件明確寫著40億元,以及其他具體要求、‘鳥巢’在國際招標中中標這是事實,現在國家要求節儉辦奧運,這也是事實。所有的這些事實是不存在爭議的”,“其他的,就在事實之外了”。 “奢華”與“安全”之爭 主管機構政策變化帶來的風險,與場館本身的安全系數同樣值得重新評估 “問題并不在于現在的看到的結果,而在于原來的任務不合理”,關肇鄴指的不合理,是一開始的任務書中“開合式屋頂”就成為必須。“如此大規模的開合式屋頂,在全世界都是很罕見的”,關肇鄴說,“當時的任務書給體育場提了太多要求”,而這很可能已經超出了一個體育場所必須的實際承載。“開合式屋頂”挑戰的不僅是技術和材料,還有資金,梅季魁說,他一直的觀點就是,如果有足夠的經濟能力當然可以做,如果沒有,那么就不必硬性規定要做。 對于“鳥巢”安全性的質疑,也主要來自屋頂和選材兩個方面,用鋼量過大也是討論中看起來很核心的問題。中國工程院院士沈士釗說,“在建筑學上,結構重量與跨度是指數的關系,一個體育館,100米跨度,用鋼量是每平方米80~100公斤,跨度200米,則用鋼量可能增加到每平方米250公斤”。而由128個組件相互支撐形成網絡狀構架的“鳥巢”是大跨度建筑,根據專家們的估算,“鳥巢”每平方米的用鋼量達到了500公斤,總用鋼量接近5萬噸,其自重占到整個殼的60%,再加上屋面和設備,則占到重量80%。這被認為是一個“非常超標的用鋼量”,用做對比的是悉尼奧運會的平均用鋼量為每平方米30公斤。梅季魁覺得這樣的比較簡直“外行得有些可笑”,“500公斤鋼又怎么樣?廣東省全運會的場館,用鋼量就達到了每平方米400公斤,用鋼量和安全之間并沒有必然聯系”。 事實上,目前看來,屋頂的有無對于奧運比賽而言并不構成實質影響,真正的影響是對于奧運場館業主方賽后的經營和運作。由北京市國有資產經營有限責任公司和中信聯合體共同組建的國家體育場有限責任公司,按照合約2008年后擁有“鳥巢”30年經營權。對他們而言,之前計劃的一整套商務開發模式必須相應變更,與設計師們一樣,他們也必須“職業化的應對”。相對于場館本身的安全評估,因主管機構政策變化帶來的風險評估同樣無法回避。 (CSC編輯) |